新蜗牛的激情
献给霓
因为我答应过你要学会安静
* 1.林中天使
霓痛恨箭道班。她讨厌在周六日也要一大早八点就起床,她讨厌在外吃早餐时同座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同时在他那左鼻孔上下刺溜的鼻涕,仿佛是不断探头窥视着她的蛞蝓,如同他内心一般。她讨厌那条过于肥大宽松的户外裤,讨厌那双硬底笨重的登山靴,讨厌那只皮革脱粉、同时又用扣带卡住她中指的护指,也讨厌那双过于挤脚、让她走起路来像只大猩猩的登山靴。
“你到底喝不喝着杯豆浆?”,大伯又一次逼问她。
霓吞下一大口豆浆,滚烫的豆浆先灼烧了她的口腔,接着就是食道和胃。
“不错,让我看看你是谁?”大伯对她说。
我是谁呢?她想。
接着,她被大伯带到林子中的空地,护胸将她身形压得像不对称生长的枝条,弓包上缀满赞助商的徽章和闪着荧光的标识。八时四十二分,现在户外温度只有负十度,太阳就像透过老旧磨砂玻璃看向电压不足的灯泡一般,只有浅浅的光圈在说明它的存在。当霓手握着复合弓踩入雪泥中,她感到那杯豆浆正在胃里翻江倒海。他们都是要自己背弓包的,直到有一天赛出名堂,才会有人替你来打理护养。
“拉弓时务必保证前方没有人,否则那是会要人命。”大伯说道。
每个训练季结束的时候,射箭俱乐部都会送给你一枚刻有鹿头的胸针,每年都会更换底色,从你四岁、能拿起木弓在镜子前训练姿势开始,直到你年满九岁、能够自己拉开20磅的弓开始。先是白色,然后是黄色的。每年更换胸针是为了告诉你,你又进步了一点,离专业的射准比赛又近了一步,而这恰恰是最让霓害怕的事。虽然那时她还是白色,却已经开始担心了。
九点热身完成时,与霓一起参加射箭班的同学也陆陆续续来齐,他们围成一圈,因为倦意和寒冷而像鹌鹑一样站立在那里。他们用左腋将弓并在身体上,持弓手不愿多和冰冷的合金弓把接触,另一只手着深深地踹入兜中,整个人就这样戳在那里,双腿并着,像一堆万圣节后被回收,伫立在仓库的人偶。他们谁也不想开口说话,尤其是霓。
大伯在她肩上重重的捏了两下,好像有跳蚤在她身上非搓死不可。
“弓,手臂,肩,后背要成一条线,头不要去靠弓箭。明白吗?不———要———去———靠!”大伯对她说。
“不要去靠,”这个声音在霓的头脑中回荡着。
大伯走了,一边走,手一边在袖子里来回捅咕摩擦,无需十分钟他就能到家,无需二十分钟他就能回到暖烘烘的书房里,然后睡着。也不知是还是雾起了挡住了大伯的身影,还是大伯走入了雾中,不一时就消失在视野里,也在说明:林子里开始起大雾了。
霓故意没有系上护弓绳,这样弓从手里脱离就显得情有可原,她总是有着她的方法来抗议现实。弓落在了地上,弓片翘起一块湿漉漉的泥土,这一幕如果让父亲看见,他一定会当着大家的面狠狠地揍她一顿。在走向箭靶拔箭前,她向后勾着腿,用一根枯枝狠狠敲打着鞋底,以把粘在那里的泥敲掉。
她开始想小便了。她觉得下腹胀得要命,就像有一只生气的河豚不断地顶着她的膀胱内壁上。但今天她仍然不能遂愿,可预计又不可避免的痛苦使得这一情况更为糟糕。
她习惯在外出前将体内所有的尿都排干净,她在屋子里飞奔,快速的拿东西,穿衣服,就是为了能在洗手间多呆一会。她坐在马桶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用力地弯腰收缩着小腹,前胸与大腿接触,伸长下巴勾着膝盖。她有想过这姿势是否美观,但更重要的是把每一滴尿都挤出去,像把荔枝肉挤出荔枝壳一般。水龙头的阀门开到最大以防止不自觉的哼声被大伯听到,她再次握紧拳头狠狠地用力,直到肌肉酸痛得不能忍受才会结束这出门前的必备环节。
可是这没有用。
无论她如何在意认真,只要练得手臂酸痛,又想到这是在森林中,她尿意总会非常强烈。以至于她不得不离开射箭场,走往在空地的边缘,将弓放在脚边的弓包上,让后蹲在肮脏的雪泥上假装系鞋带,其实那是在解手。她会在那只半跪时弯曲贴地的腿旁堆起一小堆雪,然后把尿撒在裤子里。尿就流在户外裤里,流在毛绒衬裤里,此时此刻,在休息的同伴们可能会注意到她,若是教练看到就会与往常一般,说:“小霓你又想偷懒了。”
“这何不是一种恩典,”每当那股温吞吞的液体沿冻僵的双腿回转向下时,她都会蹲在那里这么想。
“这被他们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也许我会在雪中留下一道黄色的污迹。”
“那被取笑就是难免的了,”她想。
一位家长来到了教练身边,问他雾是不是太多了不适合训练,霓满怀期待地竖起耳朵听,但教练却带来了个更糟糕的结果,去山顶没树的地方练,他说那的太阳能晒裂石头。
于是,霓与其他人在召集下一起前往山顶,途中他们没搭一句话 ,大家彼此间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像池塘里的石头和蚌,唯一共通处是他们都不想呆在这鬼地方。
霓和其他人的耳畔呼啸掠过风撕拉着杉木的声音和她腰上安全扣互相挂拉的金属声。他们将下巴缩入高领防风衣中,用自己呼出的热气温暖自己。
“天气那么冷,其实你不用撒尿的。”霓祈祷式的劝诫着自己。
然而,离山顶越近,霓的小腹越发酸胀,膀胱里的那只河豚就越发活跃,弄不好会更糟糕,若在山路中停下,教练定会负责的让大家停下等她。
“这次是非尿不可了。”
“啊不行,这只是你天冷的应激反应,你不是真的像尿了,你已经尿过了。”
一股带有臭酸味的豆浆忽而冲上霓的喉头,她忍住胃酸略过喉咙时带来的火辣辣的感觉没有咳出来,使劲地下压着喉头。这时她想小便,超出一切的想。
“再走几步就到小屋了,你可以在那舒舒服服地上个厕所,”霓心想,“我不用憋很久了,真的。”
她不知不觉中渐渐放慢脚步来到了队伍末端,在她前面的小男孩跨了一大步,越过了一块损坏的石阶;而霓只能小心地踩了不剩多少的石阶向上抬腿。
霓看向了山路里侧,希望找一堆新雪来解决问题。此时她的肚子了发出一种滚筒洗衣机撕拉着破布的声音,不能再继续走了。在大家都过了一个窄而弯的山道转角后,霓像鹿般义无反顾地向那个堆满雪的斜坡冲去。
霓在路边站住了,此处的积雪已经深深地掩埋了他的登山鞋,到了她小腿度的高度。她一屁股坐在雪上,没被踩过的新雪让她身体向后倒了一下才坐稳。她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终于得以呼出,身体肌肉自上而下的如同链条一般放松了下来,“呼,”她又大呼了一口气。一种惬意的快感从她后腰处闪电般的向下窜去,最终消失在脚尖。
“一定是那该死的豆浆在作怪,一定是的。”要是久坐在这寒冷山岭的雪上,屁股难免被冻僵,甚有可能湿哒哒的裤子会挂上冰。这方光景是她自记事以来从未有过。
她痛快地排泄了,有但不仅是尿,霓把屎拉到了身上。在寒冬一月某个山头的路边,她把屎拉在了内裤里,湿软温暖,温暖湿软。但是她却没有马上察觉,至少在她开始走动前她没有。
她向后蹬起,同时感觉裤裆沉甸甸的,她下意识地摸摸屁股,但是厚得像用于烘焙的手套令她什么都没有捕捉到,不过影响也不大,她已经意识了现在的情形。
“把内裤脱下然后扔到见鬼的地方去,然后回到见鬼的队伍中。”
这意味着霓需要去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在路边撒尿在被哄笑后会被遗忘,可若是在路边脱裤子被看见,那可会让她的礼仪老师做噩梦!于是她沿着向下的雪坡长一步,短一步的走着,大致有三根树枝被雪压得掉下来,她都没有找到一个令她满意能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地点。她像跳鼠一般双腿并拢着跳向一个隆起的雪包—那通常意味着底下是一块突起的石头,霓了解这一点,但她多年后想起,她宁愿在空地上赤身裸体地来段夏威夷舞被同伴们看见,也不愿踏上这块石头。
一周前的回暖可能欺骗了没有脑袋的藓类植物,使得它们在一个不适时宜的在寒冬中重新长出。硬底的登山鞋遇上滑腻的苔藓,霓摔倒了。
霓像风滚草般沿着雪坡向下翻滚,最后停在一块浓厚的云下方--她的意识只能这样告诉她自己所在的位置。弓,背包,手套,不知散落在何处,她侧头向坡上看去,白雪上有几处黑点,那大概是她丢落的东西。她的左眼已经完全充血,过大的眼压使得她一只眼暂时性失明,使她无法判断出距离,视野中的物体与自己间有根弹绳连接,忽远忽近,难以捕捉。接着就是左肋间的疼痛,一根折断的肋骨如新笋般从细腻的皮肉中钻出,鲜血随着胸腔起伏一股一股流出,过多的感觉冲击着霓的脑海里,不用几分钟,身体会出于保护强行将她大脑宕机。冰冷的感觉将她慢慢拥抱,她忽想起《国家地理》上的一篇文章:猎人将捕获的鹿杀死后,将其全部肋骨从脊柱根部折断,朝向身体侧上方支出,肋骨如同血肉筑成的翅膀,鹿如同静默的天使,如同现在的她。
* 2.训兽的人与训人的兽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迷失了。
午夜我去药房买烟。药房就在街角,于是决定我冒这个险,因为距离不远,而且可怜朋友的死让我哀伤得莽撞起来。她在那里翻杂志看,边翻边轻声啼歌。
首先吸引我注意的是她双那紧绷又坚韧的腿,静止中仿佛压抑着微颤的能量,就像马厩里赛马的腿,但黑色网袜将那双苗条长腿界定为情色用,她绝不会用双这腿来逃跑。一看见她的腿,我就想象那双腿缠住或勒住我的脖子。
她穿双一黑漆皮色鞋,脚踝系带,恋物癖的鞋跟高达六寸,然而在夏季的炎热恐慌中,她竟还披裹着一件厚重的红狐大衣,我将永远把她跟狐联想在一起,而这不是毫无理由。大衣只露出洋装下摆,那是一件有着钱币大小的白圆点深蓝的洋装,几乎衣不裹体。她头发的是非洲式的荆豆从,嘴上涂着艳紫唇膏。她流连在私密告白杂志一带,嚼着一根棒棒糖,或其他某种可口的别国风物。轻唱一首高音、空洞、寂寞的歌,脸上带着磕了药的微笑。
我一看到她,就决心拥有她。她一定知道我盯着她看,女人总是知道,尽管她瞥都没朝我瞥过一眼;但某种颤动,仿佛来自她那头丰茂张扬的发的天线,显示她清楚意识到周遭一切细微变化,她的华美存在将四周的空气了通电。她离开书报架,吃着她的糖棒,用那非常,非常高孩子气的声音唱着无法解读的,茫然的,几乎不成调的歌。
我的老二已经开始搏跳。在她走到门边,转身面向我、任大衣落下之前。我看见她洋装的是很省布的衬衣式无袖连衣裙,她解开前襟,招摇地露出尖尖高耸的小乳房,乳头跟嘴唇一涂涂成艳紫,突起足有半寸。她转动的白眼球与我四目相视,盯着我看了永无止境的长长一秒,斜曳的眼神尽是训嘲挑逗。然后她伸出一只手,指尖闪烁着五片尖的紫色甲虫碎片,合起洋装前襟,接着手一挥,堂皇野蛮地又将大衣重新披裹住全身。她看来像浑身是毛的动物,一只假扮海上妖女的小狐狸,一只黑暗森林里通晓巫术的狐狸。她完全是属于这片灌木从的生物。门来回晃动。她走了。
这条街大部分路灯都被射破,仍幸存的则散发柔和的粉红光芒,当初市政当局希望这种颜色能减低居民的侵略性。这灯些以美化、纵容的光照着下方进行的破坏。几道微弱的光,照见我猎物的踩着高跟鞋左摇右摆;那双高跟鞋使得她有点脱离这个世界,变成一种似鸟的奇怪生物,身上的羽毛是毛皮,不会飞,不会跑,不会爬,非兽非禽,介种于某两者之间的东西,高高盘旋在地面上方,但纵使不情愿,地面仍是它的栖息处。
她竟如此莽撞,这样唱着歌,这样一身鲜艳打扮,大摇大摆走在险恶街头,令我既觉惊骇又受魅惑;这份莽撞会传染,而我染上了。在垂死的月下,她以条一无形的线牵着我走过小街后,地上有酒鬼毒虫倒卧在残砖碎石和排泄物之间。她模糊的歌声忽而响亮,忽而轻柔,淫逸的蹒跚步伐偶有几秒变成踉跄舞步,浑身散发着热腾动物的香气--这些全是明显的挑逗勾引。
一度她离我约只有五十码,在一家放映老片电影院亮灯着的柱廊下。路灯映衬出她的身形。她停下脚步,仿佛突然有了目的,一时消失在一根画了吓人女性标志的红漆柱。然后她重新出现,丢下某样黑色细薄小物,这时我公然朝她表示欢迎的微笑跑去,她却仿佛奇迹般瞬间移动,仿佛始终只是造成错觉的摄影画面,摆好姿势站在又五十码外的一处可乐摊,安然喝着一杯鲜粉红色奶昔,笑着,大肆露出有棕斑的黄牙。
我伸手捡起她下丢的那样东西。还没摸到我便知道它是什么,就算拿在手上我仍不相敢信,那是她的--注意我到--开襟内裤。我把脸埋进那充满性意味黑色的尼龙料,蕾丝有如她的Y毛刮擦我的嘴唇,感觉舒爽。四周是摩天大楼的负片影像,仿佛用黑纸裁成贴在天空。她放下留有一道道人工奶霜痕迹的空杯,再度迈步走去,我以我那如今巨大之极所能容许的速度跌跌撞撞尽可能快速追赶。
我们已经了走好几个小时,好几里。
来到一栋寒酸邋遢公寓的门口,在楼间梯单单一个还会亮的灯泡下,她再转身度面对我。在接近我的同时,她任鲜艳皮毛落地,就这么赤裸站着,全身只剩丝袜,赤红吊袜带,以及那双尖钉高跟鞋,此刻她以情色无比的姿态弯身脱去,仿佛完全没意识到我的存在。她把一侧网袜卷下黯淡无光的黑色大腿,粗糙的网纹在皮肉留下印痕,仿佛这身皮肉曾挤靠在铁蒺藜上,想挣脱她向来居住,将永远试图逃离,却永远逃不出去的那所监狱。
她还没脱下那只丝袜,我已经扑过去猛力抱住,用自己身上最坚不可摧的部位紧紧抵住她,在灯泡那刻薄的灯光下,在条那满是倒塌公寓、眼神茫然的沉默居民所在污臭的街上。她对我的拥抱丝毫不显惊讶,但笑着扭动脱身,轻巧滑溜如一条鱼。
她把毛皮大衣丢在地上,我脱得精光,两人都呼吸粗重。我的存在如今全消失在充血肿胀的性器里,除了老二我什么也不是。我扑向她,我想,就像一只猛禽。只不过整个追逐过程中,都是我的猎物在扮演猎人。我血肉饱满、饥渴贪禁的喙扯开大她腿间那有毒的爱之伤口,突然,那么突然。霓,夜晚送给我的礼物,来自这城市的礼物。
你靠什么赚钱谋生,霓?她是裸体模特儿,她说有时跳舞,或单纯裸体装饰着蝴蝶结和流苏;有时候也参加模拟的性表演, ,比方充当巧克力夹心饼干内的馅或摩卡夹层蛋糕的夹层。所以她赚的钱够交房租,反正她吃的也不多。那狐皮大衣是谁给她的?偷来的,她说,然后清脆大笑起来。还有,她十七岁;还有,她母亲,在X州某个地方。
她用积满厚厚油垢的电炉烧水泡即溶咖啡给我喝,配上玉米糖浆粉末做的人造奶精。她推开窗让性交气味散去,然后们我必须在随黎明而醒的车声咆哮中朝对方大喊。她说的倡语或土语听来奇怪无比,我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我为她疯狂,一个早上又扑向她好几次,尽管她毫无满足迹象,只显得渴望,愈来愈强烈而烦躁的渴望。时至中午,她乳头的深色唇膏已经完全转移到我苍白的皮肤上。我一定是在那第一夜或哪个恶臭的上午就让她怀了孕,我想。
不工作时,好整天都做些什么?她躺在一定是从医院偷来的白漆铁床,吃自己做的大麻糖。那么多糖吃得牙齿她都快烂了,同时如在梦中地用手指拨弄Y蒂。她的脑海、就我所知、充满各种四散形体,或泛紫或猩红,聚散成不同图案;依着她的形容,那些图案似乎出奇地无精打采、软垂松垮,筋疲力尽,仿佛她梦境的比她疲惫更万分。有的时候,她会打开一套非常昂贵的音响,一而再、再而三地播放同一张灵魂张歌手或某个合唱团的唱片。有时候,若她记得,她会换一张唱片,而这张唱片也会一而再,再而三,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你这台唱机哪来的,霓?
免费店弄来,她说着笑了起来,她的意思是音响也是偷的。她把一块大麻糖塞进我嘴里。她不自然,不负责,眼中闪烁着双重性,她的自我似乎在她身体里来来去去,任性无常。她自己是肉体的访客。她皮肤的像手套内衬,我舔遍她全身,将她拉上我的身。混乱的塌坩埚把她给了我,作为我的欢愉,我的灾祸,于是我给了她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金子。
在那没窗帘、没地毯、墙上贴着灵魂歌手残缺照片的房间,她裸体为我而舞,也为裂痕镜中自己的映影而舞。她黑如我的影子,我像医生要她平躺岔开腿,以便仔细检视她性器细致的负片。有时候,我已筋疲力尽,她还不累,仍充满肉欲好奇;于是半夜爬上我身体一一她整个人就像房里黑暗化为的血肉--把我软垂的老二塞进她体内,边动作边啁啾叫着只像受惊的金丝雀,使我睡梦在中逐渐勃起。就在她即将榨出我的高潮之际,我会醒来,惊愕中想起梦魇的神话,那些恶魔以女性形体出现,夜里前来诱惑圣人。然后,为了惩罚她这样吓到我,我会用皮带把绑她在铁床上,但从来不绑住脚,让她可以踢开老鼠。
然后我会出门,丢下她接受惩罚。我漫步穿过紊乱街头,如今我完全拥有霓那童年早期般甜蜜、模糊、安全的世界,每一天都充满许诺,充满臆想,因为我开始也跟她一样吃很多大麻糖。傍晚我会带着一盒炸鸡或一袋汉堡回家,而她始终连试都不曾试着解开自己,就这么躺着,姿势跟先前我丢下她时一样,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天花板。但有时候,为了报复,她会在床上大小便。
如果她在床上大小便,我会解开,用她皮带抽打。然后她会再度在床上大小便,或者咬我的手。于是这些游戏一再重复,逐渐地几乎以我无法察觉程度的变得愈来愈凶恶。在我看来,她似乎天生就是受害者,她以一种奇妙反讽、不再清脆的笑接受殴打和屈辱--因为我把她打得不再像风铃了,我已经做到那个地步--但难道反讽不正是受害者唯一的武器吗?
以前我最爱看她晚上打扮起来,之后她会到一些我从来不去的俱乐部、戏院或餐厅表演。我躺在她床上像个印度大君,抽烟,看着裂痕镜中的她改头换面,从整日沉睡于污秽的脏兮兮小蓓蓄,变成夜晚绽放的花。但是不同于花朵的是,她不能以简单一步变化就转为美丽;她的美是一种逐渐升起的,靠有意识的努力达成的过程。她专心致志沉思镜中的人影,但在我看,她似乎并不把镜中人为视任何程度的自己。映影中霓有具体的形体,而尽管这形体完全实质可触,但我们都知道,房里的我们三人都知道,那是另一个霓,霓召唤这个他者形体,仪式隆重有如巫术;她变出一个只活在镜中非世界的霓,然后自己变自己成的映影。
准备工作持续好几个小时。在这些时刻,打扮那个他者便是她唯一专注的事,就算我跟她说话她也听不见。当她终于披戴上镜中百合的黑暗发光模样,她就变成了她,日常霓立刻消失。我的霓如今完全变成另外那一个。她转身迅速给我一吻,带着她只能过透镜子得到的一种漫不经心的尊严;镜子赐予她一份优雅,现在她是自己的女主人。
然后她踩着高跟娃,前往某家黑漆抹乌的夜总会。
一如时钟规律,每夜一次她以巫术迷住我,夜复一夜。哦,我自家的妓院!在一座肌骨殿堂里,有那么多皮肉之乐可享。以前为了创建这个天地,她是多么挑剔讲究,不厌其烦!胭脂涂在下面那两片唇,嘴和乳头涂上紫色或牡丹或赤红的油彩;彩虹般缤纷的粉未和油膏抹在眼窝皮肤;以精准装配器材员的灵活巧手,她在眼睑边缘黏上假睫毛。那头仿佛修剪过的树型的发,有时会插上珠串或洒上闪亮的黄铜色粉未,同样的粉也酒在私处。然后她喷上浓厚的香水,加强而非掩盖身上流连不去的性气味,那是她天生的香水。你故乡那个可怜清洁妇,如果她看见现在你的样子会怎么说,霓,莉莉丝,泥巴百合?看见你穿上又一条亮片内裤,那充其量只是装饰个性的括弧,欲盖弥彰地框住你的性器?
她就这样巧妙搭建起这套诱惑机器,同时放着音响。
她洋装的是破烂的雪纺纱,或油腻的人造纤维,或粗硬的金属织物--金和银和铜。她的丝袜是黑或紫或赤红的网袜,高得令人晕眩的闪亮的鞋,皮革染成绿,粉红、紫或橙的,走起路来一身缤纷色彩。有时她会穿上古怪靴子,系带一路自下直绑到膝,却可爱的露出脚趾。有时她用鞭梢抽打自己的小腿,像个奴隶。然后,一身艳俗活像妓女,但她却有一层天真腐败作为固若金汤的盔甲。她会披上又一袭皮毛--她有一整箱毛皮,甚至有件绒鼠披肩--她会披上美丽动物毛皮做成的围巾或披肩或外套,披在那斜度极为优美的裸肩上,就此离开,像个好孩子要去上主日学校,走进那混沌的夜色中。凌晨五六点回来,呼吸中带着些许酒味,但不会太浓,还有的是有大把钞票塞在她丝袜上端。
与霓同住的那段时间,我们从来不缺钱。我们吃得很好,常在住处附近的熟食店吃三明治 (黑麦面包夹烟熏牛肉片之类)、意大利萨拉米香肠、包心菜沙拉、炸鸡、马铃薯泥,苹果派、蓝莓派、覆盆子加栗子派、桃子派、奶酪蛋糕、果馅卷饼、等等等等。我们从中国餐馆买了装在锡纸盒里的温泉蛋、馄饨面和炒饭带回家,还喝了很多瓶外流着冰汗的可口可乐。
在这之前我没见过这么奴从流行的女孩。对她而言,全世界最重要的事莫于过睫毛的卷度和头发吹整的弧度必须恰到好处。她出门工作前不让我吻,免得弄糊唇膏或弄乱身上的其它地方,于是,她的化身仪式--系统地使自己肉欲化,使得自己变成一块盛装打扮的肉,当然也使得我如此兴奋。我总是想方设法在最后关头占有她,就算把她推抵住墙办事也好。不管她大撅着嘴唇露出深色牙齿,激动恼怒地喘叫:”不要!”同时紫色指甲划破我的背,出于愤慨而非出于激情。
但很快我就对她感到厌倦。我享用她享用得够了,然后腻了。她变成只是肉体的一种烦扰,一股不抓不行的痒;一种反应,而非一份欢愉。病情已发作完毕,只留下我对她的感官习惯,一种使我半感羞耻的瘾头。
我搬进她那放眼望去皆是废墟的小房间两三个星期后,她开始晨吐。天气慢慢变凉,早晨有股凌冽寒意,河上有层悲伤的薄雾。她弯身伏在冷水洗手台上猛呕,又是反胃又是哽咽;在我面前呕吐令她感到羞辱。她乳房胀大,痛得肯不让我摸。她的月经没来,她拿尿液医院去验孕。是的。她怀孕了。
我怎么知道孩子是我的,霓?最老套的侮辱,最原始的侮辱。她双唇掀翻,放声大叫。她拿起化妆箱,一把拉起窗帘,将箱里所有东西一股脑倒下楼。她撕烂衣服,还想撕烂毛皮,但我阻止了她。她碎磨玻璃吃去下,但忍不住全吐了出来,然后,衰弱又干呕的她,以歇斯底里的尖假高音要求我要她,她说我有责任要她。她以巫毒咒语威胁我的男性雄风,告诉我会有一只鸡跑来吸掉我的老二,但我不信那一套。这些疯言疯语冒犯了我的心态,在我看来,怀孕似乎已使她精神错乱。
一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对她残存的任何欲望便消失殆尽。她变成一样只是令我难堪的事物,一件造成我极度不便的事物。
我坚决表示她不能嫁给我,必须堕胎。她从床上一越而起,朝我扑来,想用那如今已剥落得凄惨兮兮的紫色蔻丹可怜手指抠出我的眼睛。但我轻易就抓住手腕制服了她,提醒她:她才十七岁,又长得很美,世上还有很多好东西等她这样迷人的人去享用,不该屈就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年轻穷光蛋。我百分之百是个假慈悲的伪君子,只要能摆脱她,什么无耻的事我都做得出来。
我卖掉东城下公寓里仅有的几本书和其它东西,把卖得的钱交给她,也给了她当初我带来、如今所剩几无的盘缠,但没提起父母寄来的支票,因为如今我已打定主意要离开,不希望计划受到任何阻碍。
后来她恢复了理智,从歇斯底里中里郁闷地复原,但并没跟我翻脸。没有,她只是变得对我无动于衷,尽管是以我默认的态度。我对她不再有任何意义,这使我不由自主生起气来,我不负责任的虚荣心受到了一点挫折。何况我心里知道,当初她之所以那么吸引我,其实是因为她在某种意义上猜对并反映我自己的弱点、我自己的疲竭。她是个完美的女人,就像月亮,只发出反射出的光。她模仿我,变成我在她身上想要的东西,因此可以让我爱她;然而她却又把模仿我太得成功,也模仿到我内在的致命匮缺,使我无法爱她--因为自己我就是那么不值得爱。
如今霓变得疲软再被动、顺从不过。但她不信任任何不认识的人,于是从跟她在同样地方工作女的孩那里打听到一位帮人堕胎的老太,地址在K区中心;但就算有霓陪同,那里都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尤其是去这做种事。她自已卖了一两件毛皮大衣支付费用。价钱很贵,因为涉及魔法。后来,她发烧中讲到,这个巫毒堕胎密医每次手术前都习惯杀只公鸡献祭,而不管其他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把事情严重搞砸。霓受到感染必须住院,花光了剩下所有的毛皮,还赔上子宫。
我送她搭计程车去赴约。为了给自己勇气,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上她最高、最巴洛克的一双鞋,我记得那是玫瑰粉红的鹿皮,银鞋跟。配上绒鼠披肩。配上一条冒充洋装赤红的丝巾。她浑身充满一股野蛮香气,那完全是她自己的味道,而非来自任何香水瓶。计程车扬长而去之际,她回头瞥我一眼,脸上似乎充满某种哀愁不祥的胜利,仿佛把她逼上这条绝路就是我得到的惩罚,而她的痛苦跟她无关,全是我的。
十八个小时后,另一计程车把她送回来。她昏倒了,严重失血,计程车里一片血海。司机是黑人,看见我,他以恨意铿锵的声音告诉我,这位女士应立刻送医并要我负担清理他车辆的全额费用。
我一路抱着她,满心愧疚和惊恐。造成她如此痛苦也使我痛苦,然而逃离这种痛苦最快的方式就是完全不为她着想,因此,到了第二天,我便已完全不再为她着想。但那支离破碎的女孩躺在我怀里,生命自她被凌虐的女性部位流失时,我只感到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车到急诊室门口,她一时醒过来,睁开了眼看我一下,眼神中充满无比苦痛,我几乎坚持不住,几乎爱上她。然后她沉重眼皮再度合上。我得先填一堆表格,还得筹钱,他们才肯救治她、给她输血。
妇科病房的接待员对我极为轻蔑。她是个五官鲜明、整洁得体的年轻女子,浅金色头发在颈背梳成一个故作端庄的髻,眼神冷静贞洁。她肯不让我见霓,告诉我院方会联络霓的母亲,因为霓说想见母亲。她说没办法告诉我医药费会是多少,但给了我一个大概估计的数目。听到我自己说很穷,她建议我到广场去屁股卖挣钱;她的态度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示要向院方投诉。她大笑。
“适合母鹅的酱料也适合公鹅”她说,“听说第一次最难挨。”
“是她的错。”我说。“是她要找巫医。”
“又怎样"接待员说,她的眼神把我打倒。
我兑现了父母寄来的支票,甚至还从中抽出五百帮助元可怜的霓。然后我买了一辆二手福特,短窄的行李厢里放进换洗衣服和一些食物。我试着写封信给霓,但笔下全是愤怒和指控--既然你这么天真无邪,当初干嘛引诱我?你为什么不吃药,或找人在你子宫里装个塑胶环,或者在你的洞吞没我之前先套上橡胶?你为什么不找个干净的巫医堕胎,这城里到处都有,你这笨蛋,你这娼妓……这些蛮横嘀咕是我对她的灾难所能做出的唯一反应,我读后连自己都忍不住厌恶自己。但我订了些玫瑰花送她--红玫瑰。这让我良心稍安一些,反正我的心也不是太软。
这城市了给我霓,又把她收回。我再也没有理由留这在里。以往夜里霓虹灯闪动白光、邀人作乐的地方,如今只见烟雾弥漫等待雪季来临--吹遍大街的风里已经带着雪味。当大麻烟雾自我大脑散去,我清楚看见了灾难。
我买了马铃薯沙拉和火腿冷盘在车上吃,我把霓丢在垂死的城市,开上高速公路。一开始,我兴高采烈,以为自己抛下了那城市孕育的一种致命疾病。但这份黑暗和困惑既属于那城市,也属于我自己。我告诉自己:是她那甜美的肉体把腐败慵懒注满我体内。因为她,我感染了贫民区的疾病,还有阴柔女性的谵妄疾病--被动、自恋;或者我自己就是蔓延全世界的绝望病菌的原带者?我在夜色中横冲直撞,种种荒谬念头闪过我不平的脑海。
我决定了--我要去沙漠,去到这广大国家的荒废之心。他们都转身避开它,怕它让他们想起空无。去到沙漠,去到枯焦地带;在那里,在沙海中,在晒白的岩石间,在渺无人烟的世界一角,我想我或许会找到最虚幻难测的chimera,也就是我自己。
而最后,我确实找到了,尽管这个自己是我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 3.沙漠的蛞蝓
我迷失了,就这样迷失在沙漠中央。
我离弃了大地的温和地带。太阳晒瞎加油站那男人的眼,干空气将他的脸蚀刻出细小纹路。他没说话。那是昨天,或者前天,风吹走了我的地图,空气烘干我的肺。我拼命喘气。
这里没有人,没有人。
我无助迷失在沙漠中央,没有地图或指南针。四周开展的景致像一把老旧扇子,彩绘丝质扇面都已脱落,只剩裸露发黄的古董象牙扇骨;这个世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大地剥了皮,栖居于此的只有回音。这世界闪耀发亮,发臭发汗,直到它的皮肤起泡、龟裂、碎散、脱落。
在穿过一条疯狂景致的路后,我用尽了汽油,只能任由沙漠宰割,四周满是苍白岩石,蜂窝状的峰顶堆成不稳定、不规则的形状,白色钙化与沉默聚集,挤揉滚动的卵石标示出在早间时便已干泗河流的痕迹,蛇与蜥蝎在灰沙间悉索作响,鹰悬空中。我坐在驾驶座,勇敢地试着对自己的险境发笑,但笑声的回音听来是如此嘲弄戏谑,我随即沉默。我还有塑胶瓶里的一点水,保鲜膜包着的一半个生菜火腿三明治,十七根烟和十一根火柴。夜色将至。
随夜色而来的是刺骨寒意,仿佛落在岩顶后的太阳一并带走了整个白昼沙地的所有热,只留下热的负片,比冷还冷。不久,一弯刀镰月现在出陌生星辰零散分布的天空,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令人冻结的嚎叫,使我头皮发麻,然后是完全的沉默。
在初现的微弱月光中,岩石看像外星的怪异居所,而在那漫长无眠的一夜,不成气候的月亮西沉后,深邃的沉默和广阔的黑暗旋即成为主宰,我的眼和耳开始逐渐欺骗我。在那使我初识疏离异化的第一个寒冷的夜之后,我经历过许多悲惨险恶的夜晚,但由于那是第一夜、由于我还不曾习惯沙漠特有的惊恐,因此我想那是我历来受苦最多的、空前绝后的一夜。我感觉自己像美丽的海葵落在一处恶土的裂缝中,只有一层薄铁小壳--也就是我的车,保护着我。沉默如黑水淹没我全身。
我必须承认我确实有一两次想到可怜的霓,不知她是否已经开始动弹.说话、看着她的玫瑰。但我并不常想到她,就算想到,也只带着最无端无由的感伤。
曙光将岩石照成一片淡紫苍白。我又一夜没睡,饥肠辘辘、头昏眼花。我吃掉最后半个三明治,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吃得越久,它就能支撑我越久。我用水润润干燥的嘴,用最后一根火柴点起仅剩两根烟的其中一根,然后再拿烟蒂点燃最后的一根。
不甘心地掐熄那根烟时,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只要爬上路旁一处岩顶,我就清楚能看见四周地形,或许也可以看见下一个加油站,或者远方开来一辆即将拯救我的车。
我跨出窒息闷热的车内,踏进锐利明亮的阳光里,新鲜空气的迎面一击令我步履蹒跚。然后一声尖锐噼啪破空而来,空气立即焊上合拢。枪声?或是岩石的紧绷张力发出声响?还是自己我耳朵作崇?我打起精神,在满地岩石间小心前进,但还没爬上任何高处,就绊到一样东西,然后才看见一一那是一只鸟。
鸟还没死,尽管胸口紧密如菊瓣的羽毛中开了一条血淋淋的隧道。轻微发烧的我立刻看出那是什么--墨丘利之鸟,炼金术中带象征意味的流血之鸟;现在那又白又美的大鸟变成死亡腐败的物质。
我想帮它挖个坟,我跪在路上将它抱起。它有气无力拍打翅膀,还没完全死去、可怜的鸟。但大批食腐的红蚊自它双眼和伤口倾泻而出,它们已经在它身上大快朵颐了一阵,尽管它还没死透。看见那些食腐蚂蚁令我苦胆上涌,禁不住丢下鸟一阵干呕。就在那一刻,有人以空手利落地往我后头一劈,我当场失去意识,颓然趴倒在逐渐腐烂的信天翁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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